第3章 、珍贵礼物_画里什么都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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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、珍贵礼物

  逐星确信自己看见了神明。

  因为那,人来人往的纷杂人群里,唯有他是发着光的。

  可是神明立在烟尘里,看向她的那双眸子里无悲无喜,平静如生不显波澜的湖水。

  他看她在尘埃里挣扎,看她被人强硬地拽住,拖走。

  而他始终站在那儿,仿佛浸润过月辉色泽的衣袖徐徐飘飞,直到他整个人都在她眼成为了半透明的影。

  他,就那么凭空消失了。

  逐星被关在柴房里整整三,被她称作舅母的那个女人只给她扔过个僵冷的馒头进来。

  逐星的父亲原本是弘馆的校书郎,掌校典籍,订正讹误。

  是叶家那么多年来,唯位在魏都做官的子弟,也算是叶家满门的荣光。

  逐星也曾拥有过段快乐的时光,父母安在,岁月无忧。

  但随着母亲的离世,父亲的病重,空塌下角来,安虞戛然而止。

  十三岁那年,她的父亲弥留之际,将她托付给了住在卞州的妻弟,也就是她的舅舅。

  连带着多年积累的那点家财,被父亲算作代替他抚养她的酬劳,送给了她的舅舅。

  可逐星的父亲终究还是错看了已逝妻子的这位亲弟。

  曾在父亲面前发誓定会好好待逐星这个外甥女的舅舅,在她的父亲咽气后,在带着她来到卞州时,就撕开了伪善的面具。

  逐星刚来赵家的那两年,日子也还算过得去。

  但当舅舅生意失败,叶家的日子开始难以为继,他们从开始的大宅子里搬出来,搬进了卞州狭窄的巷里,最破败的院子。

  舅舅耗光帘初逐星的父亲送给他们的家财,就连当初父亲早早地替她备下的那份嫁妆,都不剩下。

  那,逐星在门外听见舅母在劝舅舅,要把她卖去春楼。

  春楼是什么地方?

  逐星曾经跟着住在隔壁的绣娘姐姐去给楼里的姑娘送过衣服,虽然是白日里,但逐星也见过伸着懒腰,衣衫不整的从楼里大剌剌地走出来的男子。

  更不提夜里,那里的花灯千万盏,满楼红袖眨

  那里是男儿的温柔乡,却是女子的红尘冢。

  于是逐星逃跑了。

  但总归,还是被抓了回来。

  舅母已经跟花楼的老鸨谈好了价钱,这夜里,逐星就被捆到了春楼里。

  浓重的脂粉气带着各种酒味混合在起,充斥着楼里的每个角落。

  逐星被捆在昏暗的屋子里,因为饿了很久,所以这会儿她根本没有多少力气,只能奋力地用脑袋去顶合上的窗。

  外头就是热闹的街市,在楼里丝竹管弦的靡靡之声,她还是能隐约听到属于热闹街市里的声音。

  今夜有花灯节,卞州城里免了宵禁,此刻正是最热闹的时候。

  当慕云殊出现在这间屋子里的时候,他抬眼,就正好看见那个被绳索捆住的女孩儿此刻正用脑袋抵在窗边,似乎是想撞开那扇窗。

  即便屋子里没有点着灯火,他也还是清晰地看见,她原本白皙光洁的额头此刻已经泛着乌青,甚至还有了血痕。

  这是慕云殊第三次见到她。

  她好像总是这样狼狈。

  这刻,原本漆黑的屋子里像是忽然添了缕光,年轻的姑娘仓皇回头,正好瞧见那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站在那儿的修长身影。

  他衣衫莹白,皑如山上雪。

  肩头仍浸染着如月色般的银辉,未带丝温度,也不染缕烟尘。

  他的面容有几分苍白,好似清泠无暇的玉,五官尤其惊艳,那是逐星从未见过的昳丽容颜。

  但逐星发现,无论是他的衣着,还是他的头发,都和这里所有的人都不样。

  这里的男子多为长发,且都会束发。

  可他不样。

  他的头发很短,像是生带着微卷的弧度,长度只到他的后颈往上的位置。

  彼时,屋子里静悄悄的。

  逐星大睁着双眼睛望着他,顶着脑门儿上的伤口,几乎是忘了反应。

  “您……是神仙对不对?”

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女孩儿细弱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屋内响起,有些怯生生的。

  神仙?

  慕云殊怔了怔,那双黑眸里明显流露出丝疑惑的神情。

  他仍旧记得那梦里,在他的《阙》里,穿着杏花白的层叠衣裙的这个女孩儿,满怀欢欣地伸出手臂,扑进了他的怀里。

  就好像是个认识了他许久的故人,她甚至还能准确地唤出他的名字。

  无论是她的声音,还是她的样貌,都令慕云殊感觉到有几分似曾相识。

  可这会儿,他眼前的这个女孩儿,看向他的目光却不再像那的熟稔,反而变得尤其陌生,更带着几分心翼翼。

  她像是不认识他了?

  慕云殊知道自己现在是身在梦,而梦里的事情向来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,但如果真的仅仅只是梦境,那么他又为什么会连续三次,都梦见同个人?

  “您能不能救救我?”

  女孩儿的声音再度传来,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
  他再抬眼看向她的时候,她的目光仍旧是那样怯生生的,好像又满含期盼。

  像是身在湍流里的人,想要抓住眼前的浮木。

  或许是因为心里对于这个女孩儿的那点莫名的熟悉感,又或许是因为些别的什么连他自己都没有弄清楚的情绪,慕云殊眼睫微颤,目光停在捆在她身上的绳索。

  令人惊奇的是,他还没有走向她,更没有伸出手去。

  她身上的绳索便已在他的目光停留之间,化作冷淡的银辉,破碎流散,消失无痕。

  这实在是很神奇的幕。

  逐星不由地瞪圆了眼睛,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身体,满眼的不可思议。

  而慕云殊那张平静的面容上也不由地表露出了几分惊愕。

  刚刚还束缚在她身上的绳索,这会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  在慕云殊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,窗边的女孩儿已经瘸拐地朝他走过来,扑通声就已经跪在了他的面前。

  她或许是忘记了膝盖上的伤口,这么直愣愣地跪下去,杵得她膝盖生疼。

  那张白皙的面容皱,逐星那双眼睛里刹那间就开始浸出了生理泪花。

  但见慕云殊垂眼望她,她忍着疼,像是犹豫了会儿,还是伸手去拉了拉他的衣角,她心翼翼地问,“您能不能……带我离开这儿啊?”

  那时候,慕云殊望向她的顷刻间,有瞬觉得,他好像记得双像她这般的眼睛。

  他应该记得这样双眼睛。

  可是只是片刻,他的脑海里又片空白,像是有什么细微的东西闪而过,快到他根本来不及抓住。

  心里的那点恻隐,如惊破湖面的水花,是春风吹皱清波的痕迹。

  这夜正浓,春楼里各色灯笼里摇曳的火光勾勒出了最绮丽也最倦怠的画面,在这热闹的阵阵笙歌里,那个白日里被卖进楼里的姑娘已经凭空消失。

  慕云殊发现,自己在这里,好像拥有了些奇怪的能力。

  为了印证这点,他在人来人往的闹市长街里停驻了脚步,盯住了挂在高楼檐角的那只花灯。

  果然,那只花灯就好像是受到了牵引似的,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,被抹银色的流光轻轻带至他的眼前。

  那刻,他听见了身旁的女孩儿的抽气声。

  他偏头时,正好看见她瞪着那双眼睛,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他眼前忽然出现的那只花灯。

  慕云殊停顿了瞬,伸手拿了那只花灯,递到她眼前。

  女孩儿像是很惊喜,她还有些不确定似的指了指自己,问他,“给我的吗?”

  “嗯。”

  慕云殊终于出了声,纵然只是轻轻地应了声。

  女孩儿听到他肯定的回答,就如获至宝似的把那只看起来很寻常的花灯心地抱在怀里,忍不住笑起来。

  这是神明大人给她的礼物啊。

  她想。

  在缀满了各色花灯的河岸边,逐星手里的那只,是最普通的那只,但对于她来,那就是最珍贵的礼物。

  水岸灯影连接片,粼粼波光里有游船慢悠悠地从宽阔的石拱桥下摇晃而来。

  站在桥上,逐星捧着花灯,这么多年来,第回这样仔细地看着这卞州河的夜。

  片刻后,她又忍不住偷偷地去看站在自己身旁的他。

  在花灯串联出的这方明亮的地里,她望着他的侧脸,几乎忘了要移开自己的目光。

  烟火在河岸那边冲向际,绽开各色的光影,盛大而瑰丽。

  光芒明暗之间,他的目光渺远飘忽,看不出丝毫情绪,像是个局外人。

  慕云殊察觉到了她看向他的目光。

  于是他偏头回看她。

  她生了双圆眼,却是单眼皮,没有属于双眼皮的褶痕。

  眼神清透,犹带真。

  在烟火盛放的声响以及周遭的嘈杂人声,他听见她心翼翼地问,“大人,您可以告诉我,您的名字吗?”

  像是个渴盼他能喂给她颗糖吃的孩儿。

  慕云殊的手指动了下,竟有点想伸手去摸她的发。

  “慕云殊。”他开了口。

  嗓音清澈如水,如涧泉流动。

  慕云殊。

  逐星终于又听到了他的声音,她忍不住把这个名字,默默地在心里多念了几遍。

  她忽然笑起来,抬头望向他,“我叫逐星!”

  夜月逐流星的逐星。

  她没有,他就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是哪两个字。

  他像是想开口些什么,可是他停顿了下,喉结动了动,最终垂眼,只轻声应了句,“知道了。”

  捧着花灯的女孩儿额头上的血痕过分醒目,她勉强跟随他的蹒跚步履也十分可怜。

  但她还是在努力地跟上他的脚步。

  这时,慕云殊忽然停下来,他回头看她时,像是思虑了片刻,然后便试探着,朝她伸出了手。

  逐星眼见着他骨节分明的食指伸向她。

  当他指尖冰凉的温度停留在她的额头,伤口有点刺刺地疼。

  她呆愣愣地站在那儿,瞪着双眼睛,动也不敢动,好像连呼吸,都不由地凝滞了。

  像是有清凉的温度如风迎面拂过,浅淡的银辉流转的刹那间,她发现无论是额头上,还是膝盖上的伤口,忽然就不再疼了。

  慕云殊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流露出了然的神情。

  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,他的眼底不由流露出几分新奇。

  他收回手指的瞬间,低眼时,定定地盯着自己的手掌很久。

  而这个时候,逐星愣愣地试探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膝盖,今早晨还流着血的伤口,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不见了,她伸手去触碰的时候,隔着薄薄的衣料,也根本感受不到伤口的存在。

  她连忙伸手去摸自己的额头。

  红肿破皮的额头这会儿也已经恢复平整光洁,没有丝毫伤痕的触福

  “哇……”

  逐星惊喜地望着他,那双眼睛亮晶晶的。

  也是此刻,她的肚子里忽然传来“咕噜”的声音,声比声绵长,即便周遭有那么多的人,慕云殊也还是听到了。

  在他看向她的时候,逐星忍不住红了张脸。

  她抓着衣角,有点窘迫。

  这几她都没有吃到过多少东西。

  慕云殊忽然想起自己今喝完药,吃过的那碟槐花糖糕。

  他好像也有点饿了……

  仅仅只是这么想,晃神的瞬间,他的手上就已经出现龙糖糕。

  周遭所有的人,都看不到他。

  只有她。

  她望着他手里的糖糕,忍不住吞了吞口水,却又抿着嘴唇,没有敢话。

  像是只动物。

  不会话,只敢用那样可怜的眼神望着他。

  慕云殊看了看她,又看了看自己最爱的糖糕,像是犹豫了下,听着她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,他还是好心地决定,给她块。

  于是在石桥上,穿着破旧衣裙,捧着只绢纱花灯的女孩儿,被她以为的神明,喂了块糖糕。

  冷掉的糖糕不如刚出锅的时候好吃。

  但嘴里槐花的香,糖霜的甜,还是丝丝缕缕地蹿到了逐星的心里头。

  在夏日的清晨,阳光开始慢慢变得刺眼的时候。

  从梦里醒来的男人摸索着床头的眼镜扣上鼻梁,他在床边呆呆地坐了会儿,偏头望着轩窗外在微风间摇曳的柔绿枝条。

  他以为,那不过是场梦。

  而她,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梦人。

  直到,他的目光停在窗边的桌案上。

  昨夜被他放在那儿的那碟槐花糖糕,已经不见了踪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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